中、加司法合作：高山落网记

■涉案数亿的高山落网加拿大
　　■为巨额资金、享乐生活，他如何“从长计议”博命豪赌
　　■落网之后，其命运将有如何转折
　　■案件背后，是中、加两国怎样的司法和警务合作
　　■此案能否为两国反贪司法合作首开先河
　　　　　　
　　3月的温哥华，料峭春寒中已略显融融暖意，而“加拿大永久居民”高山的心头，恐怕难觅几缕阳光。3月6日对于旁人似乎再普通不过，但对于高山，舒适惬意的异域生活可能将从此化作云烟。
　　3月6日，加拿大移民法庭开庭聆讯，高山很可能将被判决取消加拿大移民资格，更严重的是，他还可能将被送回大洋彼端，在中国的法庭上，面临非法侵吞7亿元人民币的审判。
　　“从长计议”2005年1月4日，存于中国银行哈尔滨松江支行的东北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等单位共7亿元人民币存款不翼而飞。此时，该支行行长高山已经悄悄抵达加拿大。2年来，案情逐渐水落石出，从高官到走卒，二十余人牵连其中，但主犯高山仍逍遥法外。
　　对于高山这样的外逃贪官而言，自牟取首笔不义之财那一刻起，就已踏入一场赌局。赢，则锦衣玉食，名车华服；输，则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收益诱人，但风险巨大，代价高昂，堪称“豪赌”。一招不慎，满盘皆输，需要“从长计议”的设计与耐心。
　　“高山出逃前，就已通过沈阳西塔的地下钱庄，把巨款转移到国外。”曾参与捣毁该钱庄的警方人士向记者透露。
　　据加拿大边境服务局和移民局发言人梅丽莎·安德森女士介绍，高山最后入境加拿大的确切日期为2004年12月30日，而早在2002年，高妻李雪就已获加拿大永久居民资格。在正式移民加拿大前，高山已18次到加拿大考察。
　　高山妻子有爱丁堡大学的心理学硕士学位，让她在申请移民时获得高分。高山全家都是以技术移民方式获得加拿大国籍。“也可以通过投资，以投资移民身份获准，但这样无疑等于承认自己很有钱。而技术移民只需要有一技之长和少量资金，不太引人注目。”北京某移民中介公司的赵小姐向记者介绍。
　　深居简出东窗事发后，高山为何在众多城市中选择加拿大小城北温哥华？
　　加拿大地广人稀，移民政策比较宽松，承认双重国籍，只要取得加拿大永久居民资格，即受到政府与法律的保护，遣返较为困难。加之中、加并未签订引渡协定，引渡更为费时。“我们与中国司法制度不同，要向中国引渡嫌犯需要很久，可能要几年。”加拿大皇家骑警北温哥华分局的奥根斯基告诉记者。
　　北温哥华政府的官员罗宾·安德森介绍，北温哥华是加拿大温哥华市的卫星城，只有四万八千人。这里与温哥华仅一桥之隔，乘大巴十几分钟即到，而温哥华拥有国际机场与港口。“一旦察觉风吹草动，这样的地点有利于潜逃。”加拿大皇家骑警麦盖克分析。
　　奥根斯基告诉记者：北温哥华犯罪率极低。当地治安的最主要问题是贩毒与枪击；而高山这样的居民，平时行事低调，并未直接威胁当地安全，警方很难注意到。从当地发现外国贪官，在奥根斯基的印象中还是首例。“选择这里作为藏身地点，看得出他的确很聪明。”
　　“很多外逃罪犯暴露，一个因素往往在于过不了当地的语言关。语言不通，一方面难以融入当地社会，另一方面也容易在排查中成为怀疑对象。”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贾庆国教授曾对贪官外逃问题进行研究。
　　高山入境加拿大后，一直在温哥华社区大学学习英语。该校负责英语专业招生的福斯向记者介绍，外国移民要在该校学习英语，只需证明其确是加拿大公民即可。
　　记者调查后获悉，高山来到加拿大之后，从未用自己的名字购房买车，甚至不用自己名字交水电费和房屋按揭，全家2年来只通过租用邮局的信箱与外界联络，高山几乎“人间蒸发”。据与高山家为邻的一位白人老太太介绍，高家女主人英文流利、地道，但男户主深居简出，少与邻居沟通。社区定期举行一些集体活动，但从未见过他参加，只有附近一所基督教堂的职员称见过高山，称此人好像来做过礼拜。
　　高山曾在被捕后反复强调生活清贫，全家生活依赖妻子的收入。李雪在一家名为“生活之路”的儿童中心工作，年薪3万多加元(1加元约合6.5元人民币)；高山就读学校的福斯先生透露，在温哥华为移民开设的英语课程，收费从600加元到几千加元不等；高山一家的房屋按揭每月要三千多加元；再加上女儿学费，其家庭财务如何收支平衡，令人生疑。
　　有报道称，李雪2002年入境加拿大不久，即购买一栋价值约五十万加元的住房，后又在北温哥华购买价值三十多万加元的住房。高山被捕后，警方就在加拿大帝国商业银行一个用李雪名字登记的保管箱里，找到了总值约5万加元的款项。
　　
　　联手捉拿
　　苦心孤诣，隐姓埋名，也未能让高山逃脱法网。
　　2004年12月30日，他并未用假证件入境加拿大。在加拿大边境服务局的入境记录上，清晰写明夫妇两人姓名的拼音：“Shan　Gao”和“Xue　Li”。中国警方只需查阅各国入境数据库，迟早会获得高山藏于加拿大的重要信息。
　　2007年2月16日，高山在北温哥华家中被加拿大边境服务局官员与皇家骑警逮捕，罪名是瞒填移民申请表格中的职业。
　　加拿大移民局裁判官泰斯勒(Marc　Tessler)的解释是，高山2006年夏天涉及一场车祸，一辆蓝色马自达轿车与另一辆车相撞，车主男子并非高山，但根据司机提供的住址，高山进入警方视野。
　　但实际上，加拿大皇家骑警等多处信息显示，早在一年多前，高山就已经处于加拿大警方的监控之下。
　　加拿大为何不愿承认早早监视高山？“加方的监视很可能是由于中国政府的通告，而如果承认这一点，就等于逮捕行动是来自中方某种压力。”联合国刑法改革国际中心高级顾问，澳门科技大学法学院教授杨诚分析。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相关人士透露，中国警方早就向加拿大通报了高山携巨款潜逃的重大嫌疑，但加方认为缺乏足够证据。“实际上，由于各种因素，很多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司法体系不信任，在很多方面存在误解。”北大国际关系学院贾庆国教授分析。
　　高山也在被逮捕后提出不想被送回中国。理由是，中国的司法审判制度不够透明。
　　逃到加拿大的中国贪官，尚无一人被引渡回国。而此次高山与赖昌星一起，被推到了聚光灯下。焦点之前，是公众的纷纷热议，焦点背后，则是中国与加拿大乃至整个西方世界司法的歧见、合作、博弈。
　　据黑龙江司法界人士称，2007年1月12日，在哈尔滨警方陪同下，数名加拿大警员专赴白城某看守所。东北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前老总张晓光承认高山给他的银行单据系伪造，也就等于主动供出高山。
　　2007年1月，中国外交部与国际刑警驻北京办事处向加拿大政府正式提出，把高山遣返回中国受审。“那只是一个形式，中国警方与我们在此案上的沟通，早已开始。”加拿大警方透露。
　　虽是豪赌，且机关算尽，潜心藏匿，但也许一开始就已注定，胜机不大，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政府，一个在全世界影响力不断增强的大国政府。
　　
　　忍受煎熬
　　天高云淡，疏疏朗朗的雪山与阳光，映衬着惬意的笑容，高山双臂张开，背后是布达拉宫。这是高山在案发前众多生活照里的一张。“他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但和他相识多年，能感觉到这个人很乐观，对自己很有信心。”高山在哈尔滨的友人介绍。
　　被捕后第一次聆讯结束，高山与妻子紧紧拥抱，嘴角仍有微笑。在参加移民局聆讯时，李雪透露，高山近来脾气不好，经常因琐事与自己争吵。
　　美国媒体的报道说，高山已被警方监视一年有余，总有车辆停在门口，出门也有人跟踪。监视高山的警方人员曾透露，2月的一天，高山曾携旅行袋到火车站准备前往渥太华。他在月台上徘徊许久，最后还是转身回家。2天后，加拿大移民局官员和皇家骑警出现在他家门口，请他“协助调查”。那一刻，高山的表情未露意外，似乎早有心理准备。
　　2月18日，移民局聆讯裁判庭，18个公众席早已被占满，连门口都站满记者。裁判官泰斯勒就是昔日有条件释放赖昌星的裁判官。41岁的李雪在开庭前长时间地双手合十，似在暗自祷告；聆讯中，李雪不时用手按摩脸部。
　　北温哥华市居民区，West　Pender大街1111号是一座并不惹眼的二层小楼。墙外，常有警察、媒体记者逡巡观望，墙内，就是高山的三口之家。
　　高山被逮捕时，妻子女儿也一同被捕，随后被释放。高山给女儿取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高山雪莲。据高山友人称，这是希望女儿将来纯洁为人，不染尘垢。
　　高山被捕后，曾有记者登门采访李雪与高山雪莲，但被礼貌回绝。其后数日，仍有记者纷至沓来，并隔窗向内拍照。几天后，所有的窗户都被白色窗帘遮蔽。
　　高山被捕之日接近中国的农历春节，而农历腊月二十九、三十与大年初一，他都在拘留所，警方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高山被捕后，2月23日，该案另两名主谋、和高山同时逃到加拿大的李东哲、李东虎兄弟也被加拿大警方逮捕。杨诚指出，他们没有永久居民资格，如果他们的账户被怀疑非法而冻结，兄弟二人就无钱打官司，极可能先于高山被遣返回国。若他们回国后招供，则让高山的犯罪证据更加确凿。加拿大皇家骑警还有证据显示，二人与高山家在加拿大财务上往来频繁。
　　也正在这一天，移民局的裁判官一度同意释放高山，但要求约30万加元的保释金，但马上又改口拒绝保释。移民局发言人弗格森解释，拒绝保释的理由是怀疑高山用于保释的30万加元属于犯罪赃款。
　　高山以回国后可能受到不公正待遇等为由，希望留在加拿大，但加拿大政府显然对这些“理由”不以为然。
　　加拿大驻华使馆的新闻官张朝凤向记者介绍，加拿大政府致力于保护本国公民的权利与利益，希望有更多的优秀外国公民移民加拿大。但是，加拿大决不是罪犯庇护所，一旦认定在移民前曾在外国犯罪，将会按照司法程序，将嫌疑人遣返出境。
　　
　　前途未卜
　　数年前就精心准备，拿到永久居民资格，如此“高瞻远瞩”能否让高山的豪赌多一分“胜算”？
　　“高山与赖昌星境遇不同，赖昌星是以‘旅游者’身份仓皇入境，只能申请政治避难。而高山已经移民加拿大，他需要面对的是对其永久居民资格的质疑。”杨诚指出。
　　专家介绍，加拿大永久居民局取消高山移民资格并发出遣返令后，还需要做遣返风险评估，判断高山回国后是否面临非人道待遇甚至死刑。这个风险评估最快也要一个月，慢下来可能要几个月。即使风险评估的结果对高山不利，他仍可在一个月内，向加拿大联邦法院请求，对风险评估程序进行司法审查，而在审查过程中，法院会暂不遣返高山。法院从受理到开庭，最长可以拖几个月，而联邦法院从开庭到作出决定，中间也需几个月。把各种可以拖延之处相加，最长需数年之久，最短也要半年。
　　在高山问题上，即使加国政府为中加关系计，倾向于迅速遣返高山，但法院受理高山的司法审查要求之后，就进入司法程序，由联邦法院裁断。“加拿大是司法独立的国家，一旦进入司法程序，政府即使希望与中国合作，也无力干涉司法。”杨诚曾长期在加拿大从事法律工作，对其司法独立性体会颇深。
　　“如果高山或者赖昌星是英国人或美国人，遣返工作会顺利得多。”杨诚指出，这些国家司法体系与加拿大类似，而中、加司法制度不同。再加上外国媒体对中国司法大多报忧不报喜，国外法官可能会对中国的司法公正有疑问。因此，加拿大法官个人对中国司法的看法，在其中将起到重要作用。
　　此外，加拿大法律规定，这种司法复议没有时间限制，只要高山有钱，能请得起律师，就可以通过“司法马拉松”来尽量拖延时间。但是，如果高山的钱不在加拿大，从外面转账又被“控制”，“囊中羞涩”，就意味着要回国面临审判。
　　近年来中国经济不断发展，国际影响力迅速提升，与加拿大在贸易领域合作增加，是否会对加拿大法官的判断造成影响？杨诚分析，“加拿大法官的职业素养，要求他们思考问题只考虑司法因素，不能掺杂政治。现实中，他们即使会考虑加拿大的国家利益，判断上受到影响，也不会说出来。”
　　加拿大驻华使馆新闻官张朝凤对记者表示，加政府对高山事件的官方态度是：“加拿大政府打击犯罪的目标与中国是一致的，加拿大愿意在这个共同目标指引下，与中国政府达成妥协。”
　　据加拿大警方透露，在中国交给加拿大皇家骑警的名单中，高山只位列第五。前面的各位“硕鼠”又是何许人也，加拿大警方则拒绝透露。